恶魔的呢喃(上)
1
一个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亲爱的朋友,但愿你的身边没有这么一个让你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人。
关于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的争论,千百年来从未曾停止过,却依旧没有一个定论。也有些人认为人出生时只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会染上什么颜色是由环境、教育还有身边的人决定的。
可我要讲的这个人,从出生时就已经是一张染成了黑色的纸。那是种深邃到绝望的黑,是种不祥到邪恶的黑,是种任何颜色也无法稀释的黑。
他的黑色第一次泄露出来是在六岁的时候,模仿一个玩伴将嚼过的口香糖塞进陌生人家门的钥匙孔里。
做完这件事后他并没有像那位玩伴一样猫在通向楼上的楼道中等待着,准备亲眼目睹那位倒霉蛋打不开门的窘况,而是直接回家了。
光是想象某人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恼怒和困扰,一种莫名的愉悦感就不受控地刺激着他尚未成熟的大脑。
到了六岁的后半程,类似往钥匙孔里塞口香糖之类的小小恶作剧已经无法令他感到满足了,他的欲望被做坏事带来的愉悦感撑得越来越大。
他会收集一些生锈的钉子摆在别人家门口,想象着屋主走出门时脚掌被钉子刺穿时鲜血淋漓的画面,又想到那些铁锈或许会把伤口感染造成致命的危害,他便抑制不住脸上的微笑。
他也会花上一下午的时间捉一布兜毒物害虫,将那些老鼠、蜈蚣、蜘蛛顺着门缝塞进陌生人家里。
上小学后,温柔和蔼的老师与善良友好的同学没能使他的黑色发生任何变化,反而被那团愈发浓烈的黑雾重重包围。
他暗地里怂恿班上的男同学抽烟,他说这是大人才能拥有的乐趣,抽烟是成熟的象征,并排挤和孤立那几名不肯抽烟的男孩。
做这件事的成果也许要在很多年后才会显现出来,在一张映照出肺部的X光片上,在一条挡住咳嗽飞沫的手帕下,又或是在一段激烈的争吵里。但我说过,他并不需要看到成果,只凭想象便已足够令他感到愉悦。
初中时,他有时会把黄色杂志塞进某个男同学的衣柜里,有时会偷来一些钱或新奇的玩具塞进某个女同学的课桌中。
只要把这些邪恶的种子埋下,它们自然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直到长成一株参天大树。那些看过黄色杂志的男同学,总会不经意地瞥向女生的裙底;那些收获横财的女同学,也大多对物质有了更浓烈的欲望。
到了高中和大学,那张薄薄的黑色的纸已变成了一条望不见底的深渊,吞噬着周遭一切光亮。可无论做任何事,他都隐约觉得有一丝违和感,还差了些什么,差了些什么关键的因素,所以他才无法得到极致的快感。
直到大学毕业,在一场对方负全责的交通事故中,他才终于察觉到了那一丝违和感的真面目,明白了到底差的是什么关键因素。
是生命!
看着那辆几秒钟前无视了红色信号灯的奥迪车里,那位瘫倒在驾驶席,半张脸凹陷下去,两只眼球都挤出了眼眶的中年男人。
他感到无比的愉悦,这种愉悦十分猛烈,令他无法抑制。他握着被血打湿的方向盘,无视着耳边交警的询问,目光呆滞地望向那具惨烈的尸体,直至救护车抵达现场。
感受着方向盘上的余温,感受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手中流逝,他终于探寻到了恶的尽头。
是死亡!
再没有比剥夺别人生命更恶劣的行为了,可他和你我一样,都向往自由。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又没办法时刻都遇上不守交规的人,所以他第二次体会到这种快感时距离第一次已过去了十年。
那天在中南广场,路过那里有名的景观——表白墙时,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随后他便去表白墙对面的高层写字楼租了一间房,在房间里摆好五台摄影机,日夜记录着表白墙前行色匆匆的路人。
也许你想问,为何他这么空闲,难道他不需要工作嘛?很遗憾地回答你,是的,他赚的钱已足够自己奢侈地过完这一生。现代社会中,摒弃了道德观念的人反倒更容易获得成功,关于这一点,随便买两本成功学的著作读上一读你便能有所体会。
在他开始观察的第三天,那是个阳光充足的午后,一个扎着马尾辫模样清秀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看年龄她大概十六七岁,应该是哪所高中的学生,但她没穿校服,穿了一条白色印花连衣裙,显得十分干净纯洁。
女孩似一只白色蝴蝶,翩翩来至表白墙前,她环顾四周,脸上露出少女的娇羞,拾起墙下的粉笔在墙上写下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青石市有许多关于这面表白墙的都市传说,这些都市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这面表白墙十分灵验,只要在上面写下暗恋之人的名字,那就有很大几率在不是很久远的未来与那位梦中情人成为恋人。
在她离开后没多久,一个穿着青石一中校服的少年走了过来,走到表白墙前,看着女孩写下的名字痴痴地发愣。
前面我说是那个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许这样的说法需要更正,准确来说是这位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位少年的相貌平白无奇,身高体型在同龄人中有些矮也有些瘦,但少年的目光让他确信,他们俩是同一类人。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那对像黑宝石一样深邃的瞳孔让人无法一眼看穿,也让人想要探索,想把倒影刻在里面。
少年叫孟语,但在学校里没人称呼他的名字,同学们都叫他“没出息的小孟”。这显然不是什么褒义的称呼,可孟语却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
第一个说他没出息的人是青石一中二年三班的班主任,也是这个班级的数学老师。
每次考试孟语的成绩都排在全班49人的正中间,也就是第25名。也许是觉得他还有潜质考得更靠前一点吧,那位数学老师对他的辅导比别的同学更用心了一些。但无论如何用心,他的排名都无法再进步哪怕一位。
所以不难理解这位班主任的恨铁不成钢和那天看到成绩后的过激言论。
他说:“排在前几位的同学理所当然能上一所好的大学,未来可期。排在末几位的同学重心不会全部放在学习上,可能会去学门手艺或是学做生意。小孟同学,只有那些成绩排在中不溜的人将来才是最没出息的,高不成低不就。”
那天起,“没出息的小孟”这称呼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大家有时甚至会想不起他的本名是什么。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能一直把成绩维持在同一排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这当然是孟语刻意为之的,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他也可以考到第24名却故意考第25名,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掌握了能够考到第25名的知识后便不再把时间花在课本上。
一个人可以自由利用的时间是有限的,孟语并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学习为考试而服务的知识上。人类学习的黄金年龄是16岁至30岁,他不打算浪费这宝贵十五年中的哪怕一天。
在16岁这一年,他学会了日俄法三门外语,虽不算精通,但和这三个国家的人还是可以流畅地进行日常沟通的。
他自学了材料力学与结构力学,对土木工程有了些简单的了解。他还读了十几本医学类书籍,对人体构造和医学常识也有了一定掌握。除此之外,孟语还学会了游泳、烹饪、基础近身格斗术等他认为对未来生活有帮助的技能。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孟语在这一年通过了WDA(世界侦探联盟)一百题的测验,正确率高达98%,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联盟会员,虽然目前他还只是最底层的紫色会员。
成为WDA会员有很多好处,首先会员有权限在WDA官网查看各国警察关于某些案件的机密档案,其次世界上有128个国家对WDA会员免签,再就是每名会员都能根据颜色的不同在每个奇数月领到一笔活动费用,虽然蓝、青、紫三个位于最下级的会员能领到的金额微乎其微。
世界范围内WDA会员的人数不超过100人,单那十万元的报名费就足以令大部分推理爱好者望而却步,而线上测验要求80%以上的正确率才算合格,又让那一小部分中的大部分人花钱打了水漂。
每个人的一百题都是不同的,答题时限为24小时,你可以随意求助任何人,可以随意使用任何工具去搜索,失败后再交十万也可以随时继续挑战。但即便这样,WDA的会员也从未超过100人,这足以说明那一百道题的难度。
WDA会员的晋升途径只有一种,只要你破的案子足够多,就能一路升级直到最顶层的红色。这里所谓的破案并不是要你抓到案件的凶手,只要你把某件案子和你推断的凶手与作案手法以邮件形式发送给WDA审查组,等到案件侦破后若误差与你的推断不大,那便算作你破案了。
孟语还一桩案子也没破过,他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去WDA官网仔细阅读那些长得吓人的案件档案,身边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
既然他这样忙碌,为何还有空来中南广场闲逛?
因为那扎着马尾的女孩周璐是孟语唯一愿意为之浪费时光的人,他在跟踪她,倒也不是刻意跟踪,只是去书店的路上远远地望到了那条白色的连衣裙,便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很久。
那位对面写字楼里正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孟语的人,他的直觉很准,孟语的确有一点跟他类似,他们都偏离了正常人的行为与思考模式,换言之他们都患有人格障碍。
孟语从不做是非判断,他不会去考虑一件事能对公序良俗或周遭之人造成什么影响,他只判断一件事——对自己是否有利。但他和那位也有些不同,孟语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不会因这样的事而产生快感。
周璐是班级里唯一用名字来称呼孟语的人,这难免令孟语对她有些好奇,这种好奇不同于想要了解新奇事物的那种好奇,这种好奇的内核是一种吸引,是一种在意。
看到周璐在表白墙上写下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后,孟语已明确地知晓那不会是自己,但完全理性的他竟还是从内心深处萌生出一丝类似期待的情绪。
当看清了“王雨航”三个字后,那微弱的一丝期待很快便被另一种叫作失落的情绪淹没了。虽然只是隐蔽在心底的一丝丝,但这两种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孟语身上,所以他有些慌张,慌张过后他立即做出了决定——放弃掉对周璐的所有好奇。
也许自己喜欢上周璐了?做出这判断的依据是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在表白墙上写下周璐的名字,这是多么可笑又不理智的行为。孟语从不相信祷告或祈祷能对任何事情的发展有实质性帮助,“喜欢”真是种可怕的情绪,能令人变得愚蠢。
获得幸福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实现心中追寻的理想和愿望,也就是人们给予祝福时常说的那个成语——心想事成;另一种则是果断决绝地放弃很难实现或无法实现的理想和愿望。
孟语是选择了第二种途径的人,他不在意因太早放弃而错过的风景,他只在意自己有没有因错误的目的地而耽搁太多行程。
2
青石一中二年三班的教室里,第三排第二列的课桌上站着一个将校服上衣系在腰上的男生。他手里拿着一本贴着五颜六色卡通贴纸的笔记本,课桌旁一个女生正伸长了手,拼命去够那本子。
现在是英语课后的课间休息时间,但整个二年三班几乎没有人离开教室,他们自觉地让出一个圈,圈中央是争夺笔记本的那两人。
“三月七日,晴。今天他点了青椒肉丝,那也是我爱吃的一道菜。”男生将笔记高高擎起,大声地朗读着本子上的内容,“同学们,下面还抄了份青椒肉丝的菜谱。”
“把我的日记还给我!”女生的脸憋得通红,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没错,那本笔记是一本日记,周璐的日记,她的日记本来放在桌角,现在却在“烦人精”卢辉的手上。
“四月十一日,晴。今天替老师整理作业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笔记,他的字写得真是漂亮。若是能用这样清秀的字来给我写封情书该有多好,人家真的好寂寞。”后面这一句没有出现在日记的原文,是卢辉的自由发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双腿夹紧,双手也搂住肩膀,做出一副女孩子娇羞的模样。
“你不要太过分了!”周璐全身都在颤抖,她此刻很想找来针线将卢辉的嘴巴缝上,教他再也不能开口。
“同学们,我已经知道了周璐的日记是写给谁的,你们想不想知道?大声地告诉我,我就说出他的名字。”
几个爱起哄的男生哄笑着回应道:“想!”
只见卢辉将拿着日记那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指向正坐在最前排翻看英语辞典的一个男生,“这位幸运儿就是你,王雨航。”
周璐也随着那只手一同望向王雨航,可他竟没丝毫反应,仍旧若无其事地翻看着辞典,仿佛身边的嘈杂只是无聊的虫鸣。
少女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破碎了,像被践踏过的虫子尸体般,可悲的地陈列在地上。她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一直哭到下一节数学课结束。
放学后,周璐一直在教室待到所有人都离开,才收拾书包走出了学校,她不想在路上被任何人的目光注视,无论那目光里是同情还是嘲讽。
天已经完全黑了,周璐一路小跑回了家,到家后连声招呼也没和父母打便把自己锁进了屋子。放下书包,她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这会儿她多么希望黑漆漆的被窝里有一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周璐趴在被窝里哭了一阵,哭累了便睡着了,直到手机来电的铃声将她吵醒。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八位数的陌生号码。大概是什么学习机构打来推销辅导班的吧。周璐揉了揉被光晃得有些疼的眼睛,挂断了来电。
可挂断后仅过了三秒,相同的号码又一次打了过来,这次她按下了接听键。
“你有个喜欢的人。“电话那头的人大概用了变声器,传来的声音像是从机器人口中发出来的。
周璐皱了皱眉,她想这一定是班上哪个坏心肠同学的恶作剧,或许还是卢辉。她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为何他要作弄自己到这种程度?
不等电话那头再开口,周璐就愤愤地挂断了电话。
三秒钟后,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周璐接通电话后便破口大骂,越骂越觉得委屈,骂了会儿索性对着手机哭了起来。电话那边也不挂,只是默默地等她情绪平复下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不要再打来了。”周璐擦着眼泪说道。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不管你把我当成了谁,我都不是那个人。我是你的朋友。”电话那头说道。
“朋友?我可没有打电话还要用变声器的朋友。”
“出于个人原因,我不能暴露本音,但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实现愿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愿意,再过五分钟,你暗恋的那个男生就会来找你。而且他会对你的话言听计从,就像,就像一个奴隶对待主人那般。”
“你在逗我开心么?”周璐当然不会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预言。
“如果我说这是真的呢?但只限夜晚,王雨航同学只在夜晚做你的奴隶,五分钟后你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电话那头的神秘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挂掉了电话。
周璐虽然觉得那人的话有些离谱,却还是难免有些期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心跳也愈发快了,像是有一百只小鹿在奔跑。
五分钟后,楼下传来了门铃声,门打开后她听到了王雨航与母亲说话的声音,便急匆匆跑出房间,把站在门口的王雨航领进了屋子,然后从屋里把门反锁上了。
“你怎么来了?”周璐靠在门上,她的头低得要垂到胸口了。
王雨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周璐想到了电话里那人所说的话,难道他真的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么?
“你……拉我的手。”
王雨航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周璐红着脸偷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蚊子嗡嗡一样微弱的声音说道:“抱我。”随即她便被他拥入了臂弯里。
“吻我。”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她希望永远也不会醒。
可当那两片炙热的唇离开她的唇,她再次呼吸到冰冷的空气时,那个梦就醒了过来。
白天的一幕幕浮上心头,那些讥笑,还有他的冷漠无视。为何现在他变得这样热情,他的爱是这样廉价,这般轻易就能得到的吗?
周璐忽然有些愤怒,她将王雨航推开,直视着他的脸说道:“跪下。”
王雨航并未犹豫,双腿忠实地完成了周璐的命令。
“舔我的脚。”周璐将脚递了过去,夜晚才刚刚开始,她要慢慢找回白天失去的自尊。
青石电视台有一档街坊节目,一位记者采访了很多路人,问他们如果穿越回古代当上了皇帝,那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所有人的回答都散发着邪恶的味道,那些答案都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愿望。
当人有了操纵他人的权力时,便很难维持本来的纯真与善良,周璐也只是一个没能例外的普通人而已。
白天在学校里,王雨航对周璐的态度依旧冷若冰霜。当然,在夜晚他会遭到变本加厉地报复与折磨。偶尔周璐也会有心情愉悦的日子,那样的夜晚弥漫着桃色的气息。
渐渐,周璐开始不满于只在夜晚拥有他。好在当她产生这种想法的第三天,那位精通魔法或懂得下蛊的神秘人便打来了电话。
“你想不想在白天也成为王雨航同学的主人?”电话那头类似机械的声音有种诱人的吸引力。
“我想。”周璐回答道。
“那你要先替我做两件事……”
3
王雨航和周璐都已经三天没有来学校了,关于二人的去向,已经出现了几个版本的爱情传说在班级里流传。
第四天的清晨,班主任在晨读之前宣布了二人的死讯。王雨航在等待地铁时摔下月台,被驶来的地铁碾了过去,而周璐则是死于家中的煤气爆炸。
这是巧合吗?两个人竟然死于同一天。
课间时,卢辉的活泼程度更甚于以往,他绘声绘色地为大家讲述着刚刚上英语课时才编纂的,周璐与王雨航二人相约殉情的故事。卢辉没有因朝夕相处的同学的逝去而感到悲伤,更不会因前些日子惹哭周璐而感到愧疚,至少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类似的情绪。
他的周围还是围着一圈人,在津津有味地听着那狗血的故事。
真是冷血。
连孟语都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离开了教室,他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了。
这大概不是巧合吧。孟语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他认为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但是有什么人会制造两起意外来杀掉两个普通的高中生呢?难道他们是某个事件的目击者,又或是共同参与了某件事后被卷进了犯罪组织的阴谋。
孟语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操场上,也许是想得太过入神,他才没注意到拍向他肩膀的那只手。
“没出息的小孟同学,你在想什么呢?”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孟语转回身,看清了她的脸。和他搭话的是同一班的金羽萌,她的成绩在全班49人里排第49名,除此之外孟语对她便没有其他印象了,高中两年的时光里二人的对话屈指可数,课余生活中也毫无交集。
“没什么。”孟语并不打算和她交流自己的想法,准备三言两语打发掉她有些突兀的搭话。
“你好像总是在思考些什么,不论何时何地。而且你思考的东西一定与学习无关,我没说错吧。”然而金羽萌却显然不想轻易放他走。
“与学习无关,也与你无关。”
“别这么说,只要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我都特别感兴趣,告诉我吧。”
“我再说一遍,我没想什么。”
“别那么凶,我们也许是同类。”
“同类?”
“我注意到你每次考试都是第25名,你是故意的吧,其实我也是。”金羽萌故作高深地一笑道。
“每次都考倒数第一是你故意的?”
“像我这种家境长相性格都十分完美的女孩子,万一连成绩都那么优秀,一定会招人嫉妒,被排挤的。”金羽萌深深地叹了口气道。
孟语默然点了点头,向教学楼走了过去,他不想再被她浪费一点儿时间。可孟语没想到的是,未来漫长的人生中他都没能摆脱金羽萌的纠缠。
放学后,一团乌云毫无征兆地笼罩了青石市,湿度过高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咸味。
二年三班的大部分同学分成两路,去往王雨航和周璐的家里吊唁。孟语本想去周璐的家里,但那一路几乎都是女生,他只得跟在男生们后面走向王雨航的家。
王雨航的家位于石道街丰鱼巷,青石市的鱼贩大多住在这里,一走到巷口,一…海鲜的腥臭便迎面扑来,走在前列的几个男生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
一直走到了巷子最深处,才找到了王雨航住的地方,他的父母都是鱼贩,一楼的楼道里堆放着装海鲜的塑料泡沫箱。里面的鱼虾贝类散发着恶臭,巷子的气味如此难闻,大概这几箱变质的海鲜便是根源。
可谁又忍心去苛责他们呢?苛责一个刚刚失去了独生子的可悲的家庭。
王雨航的遗体没有停放在家中,被地铁碾过的尸体什么模样,大概可以想象出是怎样一副尊容。
这间四十平米的房子虽然寒酸,客厅的灵堂却布置得庄严肃穆,一张王雨航穿着校服看着镜头露出微笑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央,他的父母面无表情地站在香炉旁,那两双眼睛空洞得令人窒息。
趁着他们排着队上香的当儿,孟语偷偷溜进了王雨航的卧室,他隐约觉察到那扇贴着《火影忍者》海报的门后一定隐藏着王雨航死亡的线索。
这屋子很小,四十平米的房子除却卫生间、厨房、走廊、客厅和主卧,已不剩多少空间了。屋子被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塞得满满当当。
床上的被子叠得十分整齐,书桌上一尘不染,连那些课本笔记都摞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刚打扫过。
孟语以超乎常人的阅读速度翻看了一遍桌上的笔记,很遗憾,里面记的都是些课堂讲义。他又在床上翻了起来,连那柔软的铺盖底和枕套里都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孟语看了看墙上的表,从他进屋起已过去了五分钟,至多再过两分钟,大家便会察觉到自己的突然消失吧。他打开衣柜门,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里面。
当孟语拉开一个装内裤和袜子的抽屉时,埋在几条内裤下面的一个平板电脑引起了他的注意。
以王雨航的家庭条件,他的父母是不大可能为这种电子产品买单的,何况这种最新款的苹果平板电脑价格不菲。而且如果是父母买给他的,那大可光明正大地摆在桌面上,何必藏在衣柜抽屉里呢。
孟语按了按锁屏键,发现平板电脑已因低电量而关机了。他抬起头扫了眼墙上的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将那平板电脑塞进了书包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汇入了来吊唁的同学中。
夜晚,孟语给王雨航的平板充了会儿电,充到了能开机的程度后才发现开机需要六位数的密码。在他绞尽脑汁破解密码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按下接听键后,金羽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等下去你家找你。”
“什么?”孟语讶异道。
“如果你不想我把今天你偷偷进去王雨航房间的事情说出去,那就当面聊。”金羽萌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来吧……”孟语叹了口气,他竟然没注意到一同去王雨航家吊唁的人里有金羽萌,早知道她也在的话,行动就会更慎重一些了。
二十分钟后,金羽萌就到了,她化了个不浓不淡的妆,衣服首饰似乎也精心搭配过,显然是早就做好了来拜访的准备。
孟语一个人住,他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让女生进门做客。
“哟,家里还挺干净的嘛。”金羽萌一边搜寻着孟语的卧室,一边四处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坐这儿吧。”孟语将她引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你有什么事?”
“不管你在做什么,我也要加入。不然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金羽萌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找人要的,别问我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因为我对你感兴趣,不可以吗?”
“好吧,那是你的自由,但我正在做的这件事可能很危险……”
“无所谓。”金羽萌打断了他,她用眼神证明了自己不会退缩。
“我认为王雨航和周璐不是死于意外。”孟语拿出王雨航的平板电脑递给金羽萌,并说明了它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你试过什么密码了?”金羽萌问道。
“他的生日还有六个相同数字以及从1到6的正序倒序排列。”
金羽萌想了想,按下了第一个数字0,当她按完最后一个数字7后,平板电脑的画面一下子跳到了主屏幕。
“这串数字是什么?”
“是吕晓晨的生日,王雨航喜欢吕晓晨,这你都不知道吗?”金羽萌得意地扬起手中的平板电脑道。
孟语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将平板拿了过来,挨个APP点开看了一遍,在翻看微信时他不禁“咦”了一声。
“发现什么异常了吗?”金羽萌急忙凑了过来。
“他的微信余额有十七万四千六百元整。”
“他这么有钱?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他最近送吕晓晨的礼物格调上了一个档次。”
孟语敲着平板电脑的边缘陷入了沉思。
一个鱼贩的儿子拥有一笔至少十七万的巨款,这是不合情理的,王雨航的死亡一定与这笔钱有着因果关系。
在他和别人的聊天记录中没提到过这笔钱的来源,即便是和吕晓晨的微信对话里也是只字未提,这说明这些钱一定不是从正规途径得到的,钱的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而王雨航和周璐明明加了微信好友,却没有聊天对话框,是没有聊过天还是聊过天以后删除了记录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呢?”金羽萌问道。
“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有了新的线索我会告诉你的。”孟语不顾金羽萌的抗议,将她推到了门外,挥了挥手将门锁上了。
“至少加个微信啊。”金羽萌在门外喊道。
4
距离王雨航和周璐的葬礼才刚过去了半个月,班级里的人似乎就已将这两个名字彻底忘记了,他们的座椅因为周围同学的提议被挪进了仓库,贴在墙上写着他们对未来憧憬的寄语被撕了下来,甚至连和他们有所交集的回忆都令大家觉得晦气,恨不能早一秒遗忘,这两个人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了二年三班的空气里。
只有两个人还记得他们——孟语和金羽萌。
就因为每天都在想着他们,孟语的成绩才会在这一次的期中考试中第一次跌到了25名以下,也成为了老师口中自甘堕落的代表人物。不过金羽萌倒是发挥稳定,依然维持着自己原有的排名。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周璐的父母搬了家,原住址已烧成了废墟,至今还未修复。
王雨航出事的地铁站为了证明他的死并不是因为地铁站的安全防护漏洞,在和王雨航父母的官司开庭前公布了事发当时的录像,他是被一个穿着风衣脸上戴着口罩帽子分不清男女的人挤下站台的,出事后那个人便随着涌动的人流离开了车站,至今还未找到。
那个平板电脑和一张标明王雨航微信余额的纸条装在一个匿名包裹中,被孟语邮回了王雨航的家。
这些日子,孟语关于事件调查的实质性进展就只有两则社会新闻。一则是一家物流公司的会计开车撞破青石立交桥的护栏,冲下了桥车毁人亡。另一则是那家物流公司的一位搬运工在上班途中被路边一栋高层居民楼第十七层坠下的花盆砸中脑袋,当场身亡。
死者是一男一女,又来自同一家公司,这让孟语联想到了周璐与王雨航。在看到新闻的第二天,孟语请了一天假,以搬运工外甥的身份跑到物流公司打探消息。
那些忙碌的工人们脚步匆忙,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他说话,孟语只好把身份换成会计的外甥,推开了位于仓库上面的办公室的门,可那些白领们也只顾敲打键盘,连看他一眼的空闲都没有。
好在这家公司的保洁阿姨愿意暂时放下抹布给孟语透露些八卦消息,那位死掉的搬运工一直暗恋着那位死掉的会计,但他送的礼物都被会计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被保洁阿姨带回了家。
当问到会计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时,孟语从阿姨的脸上窥出了一丝轻蔑和不屑。
“她原来的穿着打扮总是很土,这些日子的穿着打扮则是又贵又土,也不知从哪发了笔横财,但总归是乡下来的。说实话,她也不该嫌弃人家男生不是城里人的。”
现在这两对死者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共同点出现了,他们都是暗恋者和被暗恋者的身份,而被暗恋者的经济状况都在死前一段时间发生了变化,这无疑佐证了孟语关于这四起死亡有关联的推断。
但两个高中生和两个公司职员又有什么关联呢?
孟语想得有些头疼,他准备去那栋跌落花盆的居民楼寻找线索,便举手向正在黑板上龙飞凤舞讲解习题的数学老师请了个病假,金羽萌见状也站起身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跟了出去。
老师总是对成绩差的同学有更高的容忍度,仿佛他们本就应该做些不应该做的事,所以对二人破罐子破摔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要跟着我。”走出校门后孟语停下脚步,回过头盯着金羽萌的脸说道。
“我乐意。”
“可是我不乐意。我不知道你对我哪里感兴趣,但我对你一丁点儿的兴趣也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你缠着我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说着孟语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高考题库》,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道二次函数题问道,“你能解开这道题吗?”
见金羽萌傻站在原地没有回话,他将题库放回了书包里,冷冷地说道:“你根本不是故意考最后一名,我们也不是同类。以后请离我远一点,谢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次金羽萌没有像以往一样追上去,她在校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孟语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新闻中虽然没有说是17层哪一户的花盆砸死了人,但站在楼下观察过各家阳台的位置后,孟语判断出只有1703那一户是有条件实现这一点的。
站在1703的门外敲了半天的门,把邻居都敲出来骂街了,里面也毫无回应。门缝里插着各种小广告和水电费的缴费通知单,上面的日期是三天以前,难道这家人因愧疚而搬家了吗?
孟语又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把刚才让他安静的那位邻居敲了出来。据那位邻居所言,这间房子里住着一个配钥匙的中年人,出了事后才发现他喜好盆栽,而出事以来,就没见他出过几次门,仅有那两次出门大概是去公安局录口供吧。
向那位邻居保证了不再弄出任何响声后,孟语站在空荡的楼道里盯着那几张单子发呆。这几张单子证明门从三天前就没有开过,或者那位开锁匠上次出门就没有回来,或者他在家中备足了足够的食材,从煤气的用度来看这户人家是开火做饭的。
太奇怪了,一个不常出门的人,不回家会去哪里呢?
孟语俯下身,透过门与地面的间隙嗅了嗅屋中的气味,隐约有…臭味飘进了他的鼻子。他知道人死后尸体会散发刺鼻的臭气,可他毕竟不是开锁匠,没办法开门验证这味道是否是尸臭。
所以孟语报了警,让警察来替他开门。
那果然是尸臭,开锁匠吊死在了卧室,尸体已开始了腐烂。孟语连带着那位邻居都被带去警局做了笔录。做笔录的过程中,孟语关于周璐、王雨航还有那两位物流公司死者的问题一概没有得到回答,但关于开锁匠周围是否有人死亡的问题,给他做笔录的那位老警察倒是大发慈悲告诉了他。
开锁匠那栋楼第13层的一个中年妇女,前些日子夜跑时失足跌进了人工湖,被救上来时已没了呼吸。
“开锁匠是不是喜欢那位中年妇女?”孟语问道。
老警察笑了笑回答道:“那女人结婚十几年,两个孩子,大儿子都上高中了。”
从警局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孟语要了那位邻居的联系方式后回了家。
第二天,孟语还是没有去上学,他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三天,电话中老师劈头盖脸一通骂,他沉默半晌后说道:“我即便不上大学,下半辈子混吃等死,我想我的父母也是可以接受的,况且我的家庭条件也是允许我这样做的,请您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这次通话后老师果然也没再管过他,只是“没出息的小孟”这个外号在老师间也流传了开来。
17层的开锁匠与13层的女人常常在距离那栋楼300米的公园凉亭见面。那位家境并不富裕的女人最近给两个孩子都添了几件新衣服,她大儿子脚上那双熠熠发光的AJ球鞋更是价值两千多块。
这是孟语调查了三天得到的情报,这三天他辗转于长据公园的老年人与那栋楼从上到下的邻居们间,切换着各种身份。
暗恋者与被暗恋者,被暗恋者的经济状况发生了改变。虽然第一点还属于孟语的主观猜想,但第二点是确认无疑的。
过了两天,青石电视台的又一则新闻让孟语有了新的线索,这条线索无限拉近了他与幕后那操纵一切的黑手的距离。
杀死周璐的凶手找到了,虽然找到他时,他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编者注:欢迎收看《恶魔的呢喃(下)》。